话里所含语意,申浞不会听不出,一直勉力挂着的笑容倏地敛去,阴鸷得吓人。
正待开口,房门已抢先一步打开,申书苗双手插腰瞪着六娘便骂:“你这母夜叉、丑八怪,干啥讲我娘坏话?到处乱造谣,当心菩萨罚你烂了嘴!”
“你说什么?”六娘尖锐地呼喊起来,脸孔扭曲。
“还有你啊!不是说好两个时辰吗?怎么来了?”转头不理六娘,她纤指比向申浞,气势汹汹。
“二姐,你真贤慧,教出这等胆大妄为的女娃儿!”抢在申浞前开口,六娘怪声怪调地道,针似的目光直瞪杜雪雁。
“我……不……”杜雪雁畏畏缩缩低着头,声如细蚊。
“你欺侮我娘!老姑婆!我胆大妄为怎么,比不上你呢!光天化日下,还对男子勾勾搭搭!”申书苗张开双臂护住母亲,气势丝毫不弱于六娘。
六娘颊上染上狼狈的红晕,仍不甘势弱地骂道:“小贱人,嘴里不干不净些什么?”
“我才没不干不净,你走!走远一点,别吓着我娘。”嗤哼声,她不耐烦的挥手赶人,边反手推母亲进房。她真怕她娘再抖下去,会碎了一地。
“小贱人!凭你也敢叫我走!”六娘尖吼,张牙舞爪地要扑上前。哪知脚下莫名一绊,跌了个五体投地。
“滚!”申浞无情冷漠的声音自顶上飘入六娘耳中,叫她不由自主打起颤来。
慌慌张张爬起,也顾不得满脸尘灰,六娘陪着笑。“浞儿,六娘不是想说你什么,陪小孩子玩玩也罢,可别太投入呀!万一让人当真了,麻烦可就甩不脱了,更何况她还是你妹子,别让外人笑话了。”虚情假意的温柔,教人打心底恶心。
朝她扮个鬼脸,申书苗的伶牙利齿也没闲着。“是呀!就不知谁叫人笑话来着,丧家之犬还敢向主人发泼,真是活得不耐烦了。”说得六娘脸色一片黑煞。
“苗儿,别多嘴了。”杜雪雁忙拉着女儿,不愿她再多说。
“我才不多嘴,谁要这老姑婆欺侮您!”噘嘴,她不乐的顿足。
怎么看六娘,怎么不顺眼,申书苗真想挖个洞将六娘埋了,省得碍眼。固然,六娘欺侮她娘是原因之一,先前缠着申浞的事,也令她满不是滋味。
这个老姑婆,真没节操,讨厌死人了。
“你……你……”六娘气得捂胸喘息,一时作不得声。
小嘴微扁,申书苗望向申浞道:“奴!你惹来的麻烦,请开尊口提一下吧!我和娘说话说得好好的,可不想让条狗坏了兴。”一旦惹了她不快,口头毒辣得令人无力可招架。
“六娘,你听见苗儿说的,滚。”朝申书苗浅浅一笑,再回首时俊颜冷硬如冰。
身子摇了几下,六娘脸上青一阵、白一阵,逐渐转红。她怔了会,豁出去的叫骂。“你这小贱人,瞧你还能得意多久!”一转眼间,瞄见申书苗颊上的浅疤,她狞笑道:“那道伤疤可真是适合你,破了相的女人,你以为浞儿会疼你多少时候?别再做梦了!”
抬手抚住左颊,申书苗不安地望向申浞,没再和六娘针锋相对。因为,她比谁都清楚,申浞是个没有心的人,她的受宠只怕是昙花一现,要不了多久,她便会被彻底摒出他的生命。尽管小祠堂中誓言犹在耳畔,她压根儿没敢相信过,却也抱存一丝侥幸,又这么同他耗下去了。
“六妹!你别欺侮苗儿!”杜雪雁一反常态地提高音量,保护地揽住女儿。再懦弱无能,她终究是个母亲。
“娘……”申书苗着实吃了惊,却也自然而然寻求母亲庇护。
六娘冷笑声,正想开口讽刺几句,颊上忽地袭来股热辣辣的风,下一刻已结结实实吃了一掌,整个人斜飞出去,跌入一池湖水中。
吃了几口水,差点溺死时,又教人提住衣襟给拖了出来。如丝滑润的男声,不亢不卑传入她耳中。“这是个小小教训,下回要敢再提到苗儿的伤,我会教你‘生不如死’几字怎生书写。”语毕,将她狠损于青石地上,摔得她头昏眼花,眼冒金星,又因呛了水,不住咳嗽之下,五脏六腑差点吐出。
不待她恢复,申浞沉喝:“滚!”
“你想打坏她的脸吗?那般用力。”望着六娘踉跄的背影,申书苗甚同情道,最后仍忍俊不住。“嗤!”地笑出声。
“我已手下留情了,这么个嘴碎的人,不宜久留。”他神色清平地道,却使人有身置冰库之错觉。
“我赞同。”颔首,颇为认真。
杜雪雁却一连声道:“不成、不成、不成!”她怕极申浞的任性而为,更惊恐女儿竟被同化了。
“放心吧!娘,我和大哥说笑的。”轻拍母亲胸口,申书苗柔声安抚。
“苗儿,回混沌居了。”申浞突兀地拉开申书苗,他不爱见她跟他以外的人亲近。
瞪大眼,甩脱他手,申书苗不快道:“不要,还没到时辰呢!我不回去!”就知道他老说话不算数,这回可不妥协了。
“浞儿,你可以让苗儿多陪陪我吗?咱们母女俩,好久没见面啦!”杜雪雁也鼓起勇气求着,双眸爱怜地凝望女儿娇颜。
剑眉倏地蹙起,他直觉要拒绝,不知怎么却忍了住,细细思考了半晌,不甚乐意道:“今儿不成了,不过……以后苗儿每隔六、七日,可以回来探视二娘。”
“探视多久?”申书苗可不敢开心太早,小心问。
“半个时辰。”他答,见她张口欲辩,又道:“要不就拉倒,你甭想见你娘。”强硬至极。
张口结舌了会儿,她不甘情愿妥协。“就依你,成了没?”一百二十万个不愿意,恨驳不倒他。
事情看来都得到解决,申浞也不久留,以绝度占有的姿态揽了申书苗纤腰,风也似的踏向混沌居方向,一瞬目间,已然不见人影。
第八章
命运该当如何解释?大抵问百个人会有百种方式。常言道:冥冥中自有天意,或可用来说明,人与命运是牢不可分的。消极些的话,也可说人不过上天棋子,每一举一动,或任何抉择,均非出自于本意,乃因上天影响所至,谁也掌握不了。
又或言之,人生乃一场戏,剧情怎么波折全控于写剧本的人手上,戏子哪有什么好喳呼的?至多不演了,下台,等待别的戏。然而人生这场戏,由不得人说不的,唯一能做的只有惶惶不觉的演下去。
人说上天慈悲为怀,但偶尔她也会耐不住问,挑个人来抓弄一下,要不,哪来“命运弄人”这句话?
申书苗只能祈求,她不是那个倒霉人,虽然实是天不从人愿。
就当成走好运吧!她这么告诉自己,当下扬起甜美笑容,亲热地向她九姐,前沈少夫人打招呼。“九姐,别来无恙?”说真的,她顶怕阿九的。
曾有人感到奇怪,她是社二娘的小拖油瓶,申望贵又连纳秀妾,除六娘、七娘未生外,旁的都如母鸡下蛋,生个没完,怎么申书苗却是老么呢?
其实也没啥怪的,申望贵众妾中,除社雪雁,六娘七娘外,都是老相好,不过较晚杜二娘进门,那些孩子是之前就生了。不知幸也不幸,申书苗就这么成了老么。
阿九默默看她眼,僵硬道:“么妹呀,你气色不错。”来个答非所问,态度倒颇为和善。
“九姐……有心事?”心防微除,又问。
涩然笑笑,阿九缓声道:“说不上心事,只胸口不太畅快。”她与申浞为一母所生,相差六岁多,外貌不甚相似,说话神态倒颇相像。
“胸口闷就是有心事了,何不让书苗替你分担解忧。”她反常的续问。照常理,此时她通常选择走人,哪来什么心情听人哭诉?今日也不知搭错了那条筋,倒与人主动攀谈上!
也许,是对阿九代嫁一事愧疚吧!她想,又不禁浮出疑问,阿九不恨申浞抄了沈家吗?她似乎十分恨沈三采是不?
“关心我不如多放心思在自己身上,你还同大哥在一起吗?”阿九浅笑,平淡却锐利地刺中她的心。
“不提我吧!”不自在回笑,表情僵着。
“你好奇我为何不恨大哥吗?他分明……抄了沈府。”似刻意和缓气氛,阿九不着边际地开口。
歪歪头,她点了下头,又摇了下头,犹豫道:“我原想,你是否恨沈三采?”
“我是恨他,巴不得吃他的肉、喝他的血。上回大哥鞭他的尸我也在场……大哥待你很好啊!”无限怨毒平缓流泄在清淡细语中,不见起伏,但也足以叫人寒彻心骨。
阿九是真真正正恨着沈三采,正因恨才如此平静,以至于申书苗一时无法接受她最后一句。
静望她一眼,阿九似乎误会她沉默不语的意思,又径自开口道:“问我为什么?因相公年轻时犯了错,他以为可以粉饰太平,怎知天网恢恢、疏而不漏呢?”轻声轻气语调中,怨毒的针被结实包在温婉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