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色官服衬托出申浞英挺风姿,一抹敏健、一抹潇洒,浓厚书卷味中强烈透出狂傲不驯。平日他爱穿白衫,鲜少身着深色衫子,申书苗几要失神。
“怎的?睡昏了?”他轻笑着摔了下她鼻尖。
“才不,是被吓到。谁知你穿起官服来还人模人样。”小脸皱了下,放粗声音以掩失态的羞愧。
一弯嘴角,他道:“还算差强人意,要起身吗?”现下只有四更天,还不是她该醒的时候。
螓首上下一动,她眨着酸涩双眸道:“心底有些浮,睡不安稳。”要不,依她性子,不睡至日上三竿才舍不得起身呢!特别是近日来。
“浮?因我今日要去抄沈府吗?”突感事有蹊跷,他直觉问了句。又觉过于敏感而一笑。
“抄沈府?今日?为何?”一连数个问题,难掩她一脸好奇,见申浞正要开口,她又道:“别随口敷衍我。对了,阿九怎么办?”
“天机不可泄露。”他回了句,任申书苗气得吹胡子瞪眼,又拿他没奈何。
转身正欲出门,他又回首道:“再睡会儿,要不你又要委靡一整日,不怕发闷吗?”不自觉流露一股宠溺。
温馨一笑,她仍摇了头。“睡不安稳,还是别了。”
凝神略想下,他走至床旁橱柜,拉出最上一层抽屉,拿了个朱红瓶子,拔出塞盖,示意申书苗伸手。依言伸手,两颗蓝得令人毛骨悚然的一旦大药丸滚落她白玉掌上。有若一只无瑕羊脂玉碗盛着两颗蓝宝,异显诡谲美丽不可方物。
“和水喝了,会帮你入眠。”不知何时,他已端来一碗清水。
“这看来像毒药。”将药掷入水中,她笑道。
“是毒药。”见她就碗欲饮,他不怀好意笑道。见她僵下动作进退不得,他才又续道:“只用一颗止痛,二颗昏睡,三颗才见阎王老爷。”
“四颗才死得透,五颗直接转世。”她讽刺接道,一小口一小口喝着混了药的水,也是澄蓝一片。
“我没试过,或许可以拿沈三采开刀。”他状甚认真道,并不像开玩笑。
“试吧!顶好玩不是?”她马上附议,一脸兴奋。
被她的模样一逗,他朗声大笑。
临走之际,他又交代。“快睡吧!当心别着凉。”
她笑着应了,动手拉好衣衫,却也没将话如何放心上。
药性来得好快,申浞平稳脚步声尚未远离,她已然陷入黑甜乡。
***
这一觉直睡到夕阳西下,申书苗才悠悠转醒。一睁眼,小钰微黑的清秀面孔映入眼帘。
“小姐,您可醒了,用膳吗?”小钰笑着,有一抹心虚。
“怎的?你闯祸了?”申书苗不经意地问,懒洋洋坐起身。
“是闯祸了……小姐,我……我……”小钰垂手直拉扯衣摆,欲言又止的。
“需要伤药吗?”兴冲冲地问了句,她已然下床,顾不得没披外衫,就要拉了小钰出房门。
“不,是关于小姐的……”她摇头,声若细蚊。
柳眉一挑,她回首冷笑道:“被娘发现了?”如果是,她定要把小钰丢进地牢。
头顿时如波浪鼓般摇起来,小钰结结巴巴道:“夫人不……不知,是……是……”语尾消失一片嗫嚅中。
申书苗难得展现凶狠模样,阴侧侧睨着小钰,几将她以目光大卸八块。
缩着肩,小钰头低得似折断,手指缠着系带已泛紫。仍迟疑该不该说,直想了半柱香时间,房内尽是令人不安的静寂。
最后,小钰紧闭双眼,战战兢兢道:“阿奴知道了……小姐,对不住呀!小钰……没用。”
“得了!你吓我呀!我还当发生啥大事了!”呼口长气,申书苗气鼓鼓往小钰额头敲了记。“小姐,您不怪我?”小钰不可置信地直视申书苗,忘了额上的疼。
“大惊小怪。”摆摆手,她径自走回桌边坐下。
桌上已摆了热腾腾的饭菜。能端入混沌居的食物,得色香味俱为上佳之选才成,申浞是个极端挑嘴之人,连带令身边的人受惠,也苦了负责张罗他吃食者。咏长早习惯了也不以为意,申书苗可常大呼受不了。
“什么时候知道的!”用筷子在盘中挑来检去,她漫不经心问。食物是她爱吃的,今却没胃口。
“昨晨。”替申书苗披上外衣,小钰小心翼翼回道。
“哦!”漫应一声,她放下筷子,没半点儿食欲,反倒有想吐的感觉。这可怪了,敢情吃坏胃肠不成?
支着下巴,她懒懒地道:“撤下吧!我不想吃。”
“身子不快吗?小姐。”小钰耽心地问。
“撤下吧!”一皱鼻尖,并不回答,再次下命。
凝视她好一会儿,虽耽心不已,小钰仍将饭菜收走。
才将门掩上,申书苗叹口大气伏在桌上,恶心感在胸腹间盘踞不散。近日来身子总不舒坦,吃的稍荤腥,便欲作呕;易疲累、嗜睡、常没来由头晕目眩。
不知是否病了,希望别是大病才好,也希望申浞别发现,要不她又有得瞧了。
***
沈府被抄的消息在一日之内传遍京城,多数人大呼过瘾,沈家然在地方上多行不义,作威作福了多年,也不知害死多少人,又有多少人因之家破人亡。总之沈家二位公子,性好渔色,特别是俊美少年,强夺豪取不知儿几,玩死少年之事更时有所闻。
总结一句话,沈府被抄,很是大快人心。
“漏网之鱼?你说笑吗?”申书苗仰头道,不可置信。
在她头顶的是申浞形状优美的下颔。略扬唇。“没,沈三采和沈翠袖被一队死士所救,下落不明。”
“你可糟糕了。”带点幸灾乐祸,她拍手道。
“你也相同,别太早高兴。”在她发上一吻,他道。如愿见她垮下双肩。
“又干我什么?这般倒霉,上辈子欠了你不成?今生容你讨债来了。”低声喃语,小脸肃然。拥紧她,他温言道:“别不快,赏月不好吗?”近来她散发一股难以言喻的妩媚,令他不自觉地迷恋。或许,这段日子可以维持久些,难得不对人感到厌烦,心底冒出特别情愫。饶是如此,申浞仍是清醒的,他明白如何才能使自己最有前途。同申书苗一起,是快乐无伦、却也仅此而已。
“赏月顶好,却令人不安。”她颇有深意道。
“不安什么?”俯身与她对望,柔声问。
粉唇牵动了下,想微笑却失败,换来个僵硬古怪的神情。
“你近日来心神不宁的。”
她苦笑,淡道:“大哥,我们还有多少缘分?”鼓足勇气才问出口,也怕极得到回答。
他与她之间,是不为世俗所容,“兄妹”之名是道沉重的枷锁,紧勒住她令她无法喘息。先前,沈府尚在,还有借口与他在一起,如今还成吗?再不多久,他也将娶妻,而她能置身何处?想一走了之,却已舍不下心,早知如此,一个月前就该离去,而不是待到深陷,以不可自拔。
“或许能有一辈子。”他随口虚应。
“你呀!无情一生,会信你的是傻瓜。”挣出他怀抱,替他刮羞,硬是强颜欢笑。
薄唇一弯,申浞轻柔道:“你要我承诺吗?”
呆了会儿,她苦涩摇头道:“做梦倒快些,只要哪天你娶了亲,肯放我走就好了。”她不要像娘一样,”生守着冷清的绣楼,苦候夫君心血来潮的探视,青春年华不声不响地被年年岁岁吞没,再回首时发疏齿摇,就这么满怀憾恨地化为尘土。
至少,可以到外头的花花世界,做个农妇也好,乞婆也罢,起码自由自在,海阔天空。
“这么想逃离我?真令人伤心。”目光霎时冷如寒冰,俊颜虽仍温和带笑,却倍觉阴邪诡谲。“你是不肯放我走了……”垮下肩,申书苗平静语调中包含深沉哀悸。“非也,我能答应让你走。”折扇挥开,笑颜阴鸷凶狠,毫不掩饰。
“让我猜,你打算将我抬到爹面前,是吗?”瞟他一眼,她摊手道。
神色一凛,他眯眼审视她。“哦!是吗?”心下愕然,难得有人能猜中他心思,这件事令他大感不快。
“今晚,我回自己房间。”冷哼一声,她一点也不开心猜中他的心思,相反的,她十分生气。“去吧!抱你不如抱阿奴。”嫌厌地撇撇唇,没发现自个儿莫名的烦躁。
申书苗倏地涨红脸,目光怨怼地望着他,欲言又止。然而,她只动了下唇瓣,没出声,转身逃了开去,泪水已潸然落下,不可收拾。
***
清晨时分,申浞总算抚平情绪,在桌前坐下,顺手翻开书。一整夜,他就在房内绕着圈子,没一刻停过。
还未来得及读入半个字,房门被人粗鲁撞开,灰蓝人影收势不及,直扑倒在地。他蹙眉,冷然瞟向人影。
“大……大公子!小姐被绑走了!”来人抬头,是张哭花的面孔,正是小钰。她身后站着阿奴,正迟疑该不该扶她起身。